135游侠传闻
离开曼哈的庄子后,她们往城北的方向赶去,据苏里曼丹说城北的一家酒肆是游侠长期的一个休整点。 楼兰的秩序已经不复存在,官府形同虚设,所以这些有能力的仗义之士走了出来,他们蹲守在楼兰的大街小巷,拿客人的钱替客人做着消灾的事。当然服务的对象大多是阔人,也有部分穷人,其背后的故事往往十分惨烈,游侠在应对这些事上很多都是出自恻隐之心,他们也是弱者最后的依附,所以被人成为游侠。 “流觞,是这里吗?”看着前方一家不大不小的酒肆,柳无依有点紧张的拉住叶流觞的手。 “应该是这里了,我们进去吧。”叶流觞把柳无依揽的更紧些,希望可以给柳无依一点勇气,只是她自己也面色木然,心里没底。 游侠,是一个社会的边缘人群,他们从未得到真正的认可。游侠重在游字,非侠客,他们居无定所,随心所欲,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,看透世间的一切所谓正义与邪恶。 偶尔仗义帮了弱者,他们便成了行侠仗义的豪侠,可是若忽略这个弱者的歌颂,从游侠的行为出发,游侠做的事无非就是劫、杀、抢、掠。其实对游侠的看法挺考究人性的,有点像“因帮助的是弱者,所以抢劫就成了正义”这样的诡辩。 或许在多数人眼中的确如此,但叶流觞却有不一样的想法,她深谙这是一群无视规则的杀手,而她和柳无依准备融入这个群体,她们得取得游侠的信任。 怀着忐忑的心,她们来到了酒肆中。 酒肆的老板娘坐在柜台前,听到声音抬头,看到是两位大姑娘走了进来,还弄得灰头土脸的,她连忙招呼。 “欸?这是怎么了?” “抱歉,请问还做生意吗?” “做的做的,不知姑娘要吃些什么?现在还有烤骆驼肉和羊汤泡囊。” “那便各来一份罢,不知老板娘可不可以让我们宿一晚,今日太晚了,我们姊妹没能找到落脚地,不敢走夜路。”柳无依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,向老板娘诉说着无助。 老板娘一下就心疼了,见两位大姑娘大半夜的弄的灰头土脸,连忙领着她们到一张桌子前:“没问题,等下就给你们腾个房间,姑娘们先在这里坐一坐,饭菜马上就好。” “谢谢。” 老板娘去准备食物了,酒肆的大堂中只剩下叶流觞和柳无依二人,柳无依酝酿了一会儿,挤出了颤抖的哭腔。 “你说怎么办呀?” “阿姊莫要害怕,有我在断然不会让那些歹人欺负了你去。”叶流觞在她身边坐下,一手环着她的肩膀,安慰的话说的认真。 “今日他们该盯上我了,你一个人如何拦得住这么多人,我害怕。”柳无依吸着鼻子,好不容易憋出了一滴泪,心里头却在憋笑,叫她大姊,太好笑了罢。 “哼,我就不信那些蛮子敢上前,如果他们真的敢抓你,看我不拉着他们垫背。” “不行,他们会杀了你的,今日运气好叫我们逃到了城里,你日后寻个差事活下去罢,别管我了。” “大姊说的什么话,别胡说了,就是死我也会守着阿姊,如今爹娘已经没了,我只剩阿姊一个亲人,就是把我这条命豁出去,也定然不会让他们欺辱你。” 叶流觞的话才刚刚落下,她敏锐的捕捉到空气中的一声,安静的室内隐约响起的一声“镪”,虽然很细微,但早已把感官放到最大的叶流觞依旧清晰的捕捉到了。 这是冷兵器出鞘的声音! 来了! 叶流觞心头一颤,悄无声息的捏了捏柳无依的手,对柳无依使了个眼色。 柳无依立刻领会,瞬间逼出更浓的哭音。 “阿妹,呜呜……你说如何是好?他们盯着,我们如何回家?呜呜……” 她哭的凄凉,泪眼汪汪的对着叶流觞嚎哭,潜意识里脱口而出的“如何回家”,说者无心,听者却有意,叶流觞一下子就心疼了。 其实在叶流觞心里,现在是很对不起柳无依的,不仅要跟着她风吹雨打,还要到边关出生入死,她的初心是让柳无依离开天元的后院开启自由自在的生活,但她又无有能力提供优质的物质条件,只能在自由和安全中二选一。 心口酸疼的厉害,恍惚间她忘了在演戏,反而假戏真做了。她心疼的抱着可怜的女子,沙哑着声音道。 “我定会送你回家的,别哭了。” 柳无依的泪差点憋在眼眶里,但听着她的哽咽,真情流露却也勾起了往年的心酸,这股酸楚毫无防备的涌出来,她也眼睛发红,误打误撞的把一对凄苦无助的姐妹演绎的淋漓尽致。 周围的气氛逐渐凝重,弹剑声逼近。 “这是怎么了?” 二人哭的梨花带雨时,老板娘端着烤好的骆驼肉和羊汤泡囊出来,见两姐妹抱在一起,心疼的问道。 “呜呜呜……老板娘,我们今日遇上草原人了……呜……”柳无依窝在叶流觞怀里,哭的直抽抽。 一听是草原人,老板娘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,拉开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:“他们干什么了?” “他们今日试图轻薄我。” “轻薄你?” 柳无依抹着泪:“不瞒老板娘,我们姊妹乃楼兰狄道人家,这一年草原人南下频繁,爹娘实在受不住惊扰带着我们姊妹举家南迁,但在路上就被他们劫住了,他们见我和小妹长得水灵要掳我们去献给大王,爹娘为了保护我们逃走被蛮子……小妹,小妹也没有逃掉,呜呜呜……” 正说着,柳无依突然大哭起来,她悲愤的锤着桌子,把桌子捶的摇晃不止。 “阿姊莫伤心,我会为爹娘报酬的,还有小妹,我发誓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们。”叶流觞也悲愤的说道。 “呜呜呜……呜呜……”柳无依哭的更凶了。 看着两位大姑娘如此痛心的样子,老板娘心头冒出一股火气,手掌在桌面狠狠一拍。 “可是城外的那群兵干的?” “不是,应该是北边一些的牧民,我们在南迁的时候遇上的,他们说可以暂留我们,让我们到他们的部落休息,谁料……我们一去他们就囚禁了我们,小妹,小妹才六岁呀。”柳无依悲痛的喊道,眼里满是痛心。 六岁! 老板娘差点瓷杯都捏碎。 “猪狗不如,六岁也下得去手。” “不是下手,是下竖!” 只听哐当一声,一个木盆掉在地上。 在柳无依和叶流觞惊愕的目光中,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从酒肆的一侧门后走了出来,腰间挂着一把剑。 柳无依的泪凝在了眼眶中,脸上还带着悲色,但心头已经激动的差点叫出来。 真的出现了,游侠! 这位游侠大哥走出来并不说话,而是站在了离她们桌子不远处抱手站定,冷着脸,不知情绪。 “这……这是,老板娘?”柳无依故作惶恐。 叶流觞也十分自然的挡在柳无依身前:“你是什么人?” “别紧张,他不会做什么的,只是方才你说你的父母被草原人掳走,小妹还被下竖?”老板娘低声问。 “呜呜……对。” “岂有此理,真是禽兽不如。”老板娘恶狠狠的说完,对一旁站着的男人使了个眼色。 男人走了过来,腰间的长剑随着步伐明晃晃的,散发出让人胆寒的寒气。 叶流觞心里头咯噔一下,不由自主把柳无依抱紧了。 “你们说草原人残害了你们的亲人,但是我猜这个亲人不是你们罢?”男人抱着手,视线落在叶流觞和柳无依交迭的手上。姑娘的手虽然略显粗糙,符合普通农户的特征,但指节内侧细微的茧子引起了他的注意,干农活是不会在这种地方形成茧子的,只有常年手握冷兵器才会形成这样的茧子,也就是说两姐妹并不是农户。 叶流觞诧异,下意识捏住了手指,她忘了这一茬,但脑子也转的飞快,顺着他的话往下说:“嗯,这位大哥说的不错,我们姊妹的确不是被欺辱的当事人。” “那你们所言……” “确如所言那般,我们姊妹乃龟兹人,自小习武,有几下功夫,一月前我们姊妹途径楼兰的时候正巧遇到了方才口中说的逃难一家,亲眼所见歹人如何行凶,我们双拳难敌四手,只能护送姊妹两人逃到楼兰谋生,但歹人贼心不死依旧守在城外,意欲寻机会报复,我们气不过,只能过来拜托各位楼兰的仗义之士。” 叶流觞顺着他的话编了一个谎言,其实也不能算谎言,毕竟草原人才虏获了楼兰公主,阿达鲁更是言而无信,要了她们的盐又想杀她们,她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 听了她的话,男人依旧没有急着发话,叶流觞只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金币,整整一袋放在桌子上。 “这是她们姊妹二人不日前交予我们的薪酬,姊妹二人沦落至如此田地,她们举世无亲,相依为命,这是她们用一切换来的银钱,交予我们只为手刃仇人。” 看着那一大袋银钱再愚钝的人都能想明白背后的惨烈,两个姑娘无亲无故,到了陌生的城池想赚那么大一笔钱,其付出的代价还能是什么? “姑娘家尚有如此骨气,若这般我们都视而不见,那就真的枉为游侠了。”柳无依狠狠的一拍桌,这是游侠的一种特定暗语,拍桌意味着算一份的意思。 叶流觞也跟着狠狠拍桌:“大姊要干,小妹便跟着大姊干。” 柳无依拍拍叶流觞的肩膀,心里头憋了笑:“小妹好样的。” 男人还是没有发话,老板娘有意看向了屋子背后的一扇门,里面貌似有什么秘密。 男人摸着下巴,看似也在考虑,桌上的是一大袋金币,家破人亡的姑娘已经倾尽了所有,面对凄苦的姑娘这样的请求,是个正常人都会触动,更别说本身就是游侠。 未几,男人问。 “他们有几人?” “十人左右。” “还挺多的,你们可有计策?” 叶流觞见此事有了眉目,心头一喜,又连忙敛下眼中的激动:“这几日我们一直盯着那些人,他们现在就在楼兰城外,分守各门,现在貌似在商量着劫杀过路商贩,我们不妨趁这个机会杀了他们。” “真是一群恶棍。”男人又看向了柳无依:“出手可以,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,你们姊妹可以吗?” “无碍,我们可以夜视,他们掳人最可能的时间是深夜,届时我们也有优势,而且我们跑的也快。” “跑得快?” “对,我们一口气能跑十几里,追他们正好。” “你们跑的还挺快的。”男人乐道。 “行走江湖这些年练出来的,常在江边走,哪能不湿鞋嘛。”叶流觞拍拍胸口,游侠最重要的一点是隐蔽,跑得快是首要条件,夜视也是必备的本领,只是大部分人营养不良,到了夜间就成了瞎子了,而她和柳无依可是鸮人呀。 “你们姊妹说话真是有趣。”男人意味深长道。 “有趣不有趣都是其次,虽说游侠总被称为游贼,干的也的确是烧杀抢掠的勾当,但至少行得正坐得直,问心无愧,我们做的不过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,而反观那些门户,嘴上说着仁义,背地里全是吃人的勾当,普通人在他们指缝中挣扎求生,仅是手刃仇人都要把自身贬的一文不值,既然我们担了游侠的名头,即便无力改变什么,至少可以帮可怜人出口恶气,这位大哥,我们姊妹在此拜托了。” 叶流觞话音刚落,一声中气十足的“好”应声响起。 随后,一个个壮年男女从房间的后门走了出来,无一不例外,他们的腰间都佩戴了长剑,显然躲在房内的游侠都受到了情绪的感染,纷纷站了出来,人数一下子就达到了二十多。 “今朝杀尽天下鼠,付之一炬朱门府,万户侯死万户手,甲子替新再无辱。”其中一个看着年长些的女人一开口便是一首大龙的诗词,只不过用的是西域话。 女人的话让游侠们包括叶流觞和柳无依都感到热血沸腾,如今乱世,普通人已经成为鼎炉中的耗材,他们身不由己,被权贵牵着鼻子走,自己物化自己,无论大龙还是匈奴又或是西域,全都活的如同傀儡。乱世中的他们犹如蜉蝣之羽,昙花一现,唯一的作用便是成为权贵的棋子。 然而,这一群游侠,一身侠肝义胆,本就是拿着寻常人的银钱为寻常人办事,做的就是烧杀抢掠的勾当。既然权贵不仁,普通人自然不义,那便当了这个游贼! “有道是六朝何事,只成门户私计,刽子手人恒杀之。你们的法子再与我们仔细说说。” 叶流觞和柳无依连忙把方才的话复述一遍,等众人商讨结束,拍桌声居然高达三十下,也就是说她们的人数已经远超阿达鲁的人,这已经不是逃命,而是一场针对草原贵族的单方面虐杀。 拜别诸位游侠,叶流觞和柳无依心潮澎湃的离开了酒肆。 离开之前,她们回头看了眼这间不大的酒肆,深夜的酒肆很快被黑暗笼罩,但她们却觉得酒肆正在发出别样的光芒,那是名为“勇气”的光芒,或许世上本没有对错,也没有强弱,只有活下去,活下去的人共同组成了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。